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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品 奈何

第一品奈何

林花谢了春红,太匆匆,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。

胭脂泪,相留醉,几时重,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。

——李煜《乌夜啼》

【壹】

不管朱棣即位后所授意撰写的《明实录》如何篡改,不可改变的是,他是由一个默默无名、不被朱元璋所宠爱的妃子所生。出生时正值陈友谅率军大举进攻应天,朱元璋忙于战事,应接不暇,对这个儿子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和感情。

所有的皇子中,朱元璋唯一付出真感情悉心栽培的是太子朱标,他非常注重对朱标的教育。不单给他指派了当时的天下第一学者宋濂为帝师,更任命李善长兼太子少师,徐达兼太子少傅,这三位洪武年间的大才子组成一个相当强大的教育阵容,分别从学识见识、文韬(行政经验)、武略(军事经验)上给予朱标指导。

早在洪武十年(1377年)朱元璋已放手将很多政事交给朱标处理,并告诉了朱标处理国家大事的四字要诀“仁、明、勤、断”。朱元璋自知驭下极严,他有他的苦心,不惮把恶人做了,留一个铁桶江山给朱标。届时,朱标再以仁治国,搏一个万民拥戴,江山永固。

朱元璋把该做的、不该做的都做了。时辰一到,绝代强人也躲不过无常催命。他没有看错,朱标确实是一位值得信赖的继承人,他有着朱元璋所没有的仁慈,连他的儿子朱允炆也是个好人,如果条件允许,未必不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。奈何,朱标死在朱元璋之前;奈何,年少的朱允炆身后有一位野心勃勃的燕王叔叔。

相较于同为庶妃所生却被朱元璋寄予厚望的太子朱标,身为四皇子的朱棣实在凄苦,是一个丢在朱元璋的儿子堆里也不容易被他爹想起的角色,下面有22个弟弟,上面还有三个哥哥。可以说,如果坐等皇位的话,一个个挨着数过来,也未必轮得到他。

自幼奔波沙场,在刀光剑影中长大的朱棣,跟随着洪武年间的名将南征北战,出生入死。他习惯了腥风血雨,战争和权谋将他磨砺得心如铁石,城府极深。他知道,如果要赢得父王的器重,就必须要有过人的真本事。

为此他抛头颅,洒热血,深入大漠,远征元军,立下赫赫战功。奈何,在他的父亲眼中,他只是一柄镇守边陲的利器,可以用来靖边绥远,安邦定国,皇位却依然属于那个少不更事的朱允炆。

虎踞龙盘的应天,少年天子朱允炆尚未登上皇位,远在金戈铁马的北平,虎视眈眈的燕王已是杀机暗涌。

还有一件事迫在眉睫。朱允炆即位之初,身边的两位大臣齐泰和黄子澄已经开始建议建文帝着手削藩。此事的尴尬在于,不削藩则坐视藩王做大,削藩则藩王必反,这个锅是怎么端都烫手。削藩之事源远流长,前史可鉴。从汉朝开始,削藩之事必然导致朝野震动,汉景帝时引起七国之乱,唐宪宗时亦曾引起兵祸连连。

此事不是不可行,倘若在君权不稳的时候贸然动手,很可能得不偿失。建文帝虽然也不笨,但跟老谋深算的朱棣比起来,还是嫩了许多。他手下的两位谋臣跟朱棣手下的道衍(姚广孝)相比,韬略明显低了不止一个档次。在后来的靖难之变里,黄子澄屡出昏招,加剧了建文帝的失败,另一位被朱允炆倚重的齐泰也没强到哪里去。

我每每看到这一段,都会掩卷长叹——所谓书生误国,信矣!事后朱棣起兵正是打着“锄奸反正”、“清君侧”的旗号。

随着建文帝削藩之策大刀阔斧地进行,形势越来越紧迫。摆在燕王朱棣面前的选择只剩下两个——要么坐以待毙,要么放手一搏。

这是一条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的路。

这是一个绝对的世界,成王败寇,仅此而已。没有模糊的边界,没有中间道路可循,对志在天下的人而言,要么成功,要么失败,不容逃避。

《千忠戮·惨睹》里有一支【倾杯玉芙蓉】:“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,四大皆空相,历尽了渺渺程途,漠漠平林,垒垒高山,滚滚长江,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,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。雄城壮,看江山无恙,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。”

转眼间,血流成河,江山易主。人世间的翻天覆地、沧海桑田有时就在顷刻之间。这一支【倾杯玉芙蓉】写的就是燕王朱棣谋反之后,建文帝逃出京城,与追随他的大臣扮作一僧一道,隐姓埋名,辗转千里,一路目睹大臣被杀,内心极为惨痛。曲辞荡气回肠,又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意味。

对朱允炆来说,人生可不就是无可奈何么?天地间,其他的角色有很多,皇位却只有一个。叹只叹,他经验太浅,错用了书生;叹只叹,朱元璋精明一世,糊涂一时。他翦灭功臣,定下“藩王戍边”之策。他只相信自己的儿子。结果藩王势大,朱允炆无力弹压,削藩不成反失了皇位。

换言之,面对着朱棣这样志在必得的对手和周围那群不安于室的藩王叔叔们,朱允炆就是再忍辱负重、委曲求全,也保不齐会有江山失守的一天。

从被选定为皇位继承人的那一刻开始,他注定要面对这场无比惨烈的决斗,赌注是江山社稷、皇位尊荣。权位之争没有真正的公平,从他失败的那一刻开始,他是生是死,已经不再重要。

“靖难之变”这场宗室之战的过程和结果无须我再多言。历时四年,朱棣成功夺位,登上了皇位,改年号为“永乐”,不久便迁都回自己的根据地——北平。攻破南京城后,建文帝下落不明,有说是葬身火海,有说是隐姓埋名逃遁而去。有传日后永乐帝派郑和下西洋,有一个重要的秘密使命就是寻访建文帝的下落。

郑和,幼年因战争牵连成为“宫奴”,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名留青史的好宦官。他自幼随着明军南征北战,成为朱棣的随从。在“靖难之变”中,还叫“马三保”的他就曾在至关重要的一场战斗中准确判断出形势,看出建文帝方主帅李景隆的虚弱,提出攻击中军的建议,连破对方七军——因在郑村坝战役中立下大功,马三保被朱棣引为心腹,赐姓为郑,后来他为自己改名为和。

永乐年间,郑和肩负着朱棣的重托六下西洋,第七次的时候,明成祖已逝,明宣宗在位,在信息不便的当时,宣宗派郑和出使西洋的目的,已经不是寻人,而是将新君即位的信息,传达给邦交各国。

60多岁的郑和奉命再下西洋。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。他最终死于归航途中。郑和之后,明朝的统治者再不关心航海之事。经历了随后的“土木之变”,山河动荡,国势由盛转衰,航海之事遂无人再提。

梁启超说,郑和之后,再无郑和。回想清朝的闭关锁国,后来甲午海战的惨烈,回望当初辉煌的时代,怎不令人扼腕叹息?

建文帝的时代结束了,大明朝的远航才刚刚开始,没有人可以料定朱允炆不如朱棣。可是结果只有一个,失败者要离场。

站在明故宫遗址前,仿佛听见历史的余音绕梁。一个时代的断章,未尝不可看作另一个朝代辉煌的序曲。在遥远的北方,新的都城正在崛起,并将伴随明清两代帝王数百年。

【贰】

我之所以不厌其烦说了这段前史,乃是为了说明朱棣夺位之后迁都北京,肇建紫禁城的因由。毕竟,朱棣不想生活在老爹的政治阴影下,身在旧都无疑是在随时随地提醒天下臣民不忘旧主,记起谁是正统。此外,从长远考虑,将国都定于北平,有利于安定边陲。

诗云:“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。”南京是四大古都之中,与汉文化患难相共,休戚相关的都城。在南京建都的朝代国祚都不长久,此虽不乏迷信,却亦有一定的道理可言。

龟缩在南方,先天就有不足,一旦边境起事(朱棣自身就是个例子)就鞭长莫及。自古以来,就是从北方打进来容易,身在南边抵御难。从后来的历史发展看,朱棣迁都的决策无疑是正确的,正是因为定都北平,明朝的国祚才如此长久。

他既是阴谋的篡位者,也是继往开来的开拓者。朱棣秉持的理念是:“天子守国门,君王死社稷。”作为一个戎马一生的君王,他坚信自己的天下当仁不让要守好。

当年,朱元璋并没有把皇位传给他,他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得到这一切。他战胜了无数对手,包括他自己。哪怕中途迷茫、胆怯,哪怕过程如此曲折、凶险,哪怕得到的代价是终身的孤独和警惕,他一样不悔当初。

江山如此多娇,引无数英雄竞折腰。这种至高无上的孤独和喜悦,就像叶孤城对魏子云说的,你不懂。

朱棣走到这一步,无可厚非。因为君临天下、江山在握才是他此生最大的梦想。以不义取天下,以义守天下。他将向自己的父亲,向天下人证明,向后代证明,他才是最适合主宰天下,君临万邦的人。

改朝换代,大举清剿了建文帝时代的旧臣,顺带连“削藩”的事也做了。朱棣自己因反抗“削藩”而起家,现在却坚定不移地奉行这一政策——可见“削藩”的成败关键不在于口号、立场,而在于实力。朱允炆未竟的事业在朱棣手中完成了,这也算历史的反讽。

历史虽然由胜者执笔,公道却长存人心,是非功过自有评说。

作为一个篡位者,不管朱棣如何为自己粉饰,名不正言不顺是免不了。初步稳定了统治之后,迁都、肇建新的皇城就成了势在必行的大事。

永乐四年(1406年),朱棣与近臣密议迁都,做相关准备工作,永乐十五年(1417年)开始着手营建。因有了洪武年间营建“明初三都”,南京吴王宫、临濠(凤阳)中都、南京大内三座宫殿的实践经验和教训。北京紫禁城的肇建更为出色,规格更高,礼制更完善。

紫禁城在肇建之初,就充分遵循了皇权至上,昭示天子承继天意正统的理念。《论语.为政》有云:“为政以德,譬如北辰,居其所,而众星拱之。”宫城的营建要“象天法地”,以显帝王之尊。天界以北极帝星为中心,紫禁城上应天帝所居的紫宫,以紫薇星象征天子。

整个紫禁城也是按照“紫薇正中”的格局修建。皇宫之外有皇城,皇城之外有内城,内城之外有外城。城内城,城套城,紫禁城(皇宫)居于北京城皇城和内城的中心,符合“择国(都城)之中而立宫”之礼。

此外,明朝在元大内后殿延春阁的位置上,用拆除元代宫城和挖掘紫禁城护城河的渣土堆填了一座镇山,名为“万岁山”,用于镇压元代的王气。明末崇祯帝吊死于此山上,清初更名为景山。

明代紫禁城的修建是与北京城的修建同时进行的。《周礼.考工记》中提出王城规划的基本思想是:“匠人营国,方九里,旁三门。国中九经九纬,经涂九轨。左祖右社,面朝后市,市朝一夫。”

“天子居中而立”统摄四方,坐北朝南的紫禁城位于北京城中轴线正中。天上有上垣太微、中垣紫薇、下垣天市。太微垣南有三颗星,被视作拱卫紫薇垣的三道门:端门、左掖门、右掖门——与此对应,人间皇城亦有端门、午门,东西两侧设左、右掖门。

午门为其皇宫正门,呈“凹”字形,以聚生气。中间洞开三门,墩台上有阙楼四座,和正楼合称“五凤楼”。正楼九开间,进深五间,每一处细节都力图体现“九五至尊”的威严。

前朝的太和殿,象征着皇权的独一无二。后廷乾清宫和坤宁宫象征着日月乾坤,天地交泰。乾清宫东西两侧的日精门和月精门意味着日月争辉,东西十二宫,象征着十二星辰。十二宫后的亭台阁阕犹如星辰围绕。午门和太和门之间,有金水河蜿蜒穿过,象征着天上的银河。金水河自紫禁城的西北角流入宫中,流经宫中几座重要的宫殿,形成背山面水的风水格局。

除了风水的理念之外,紫禁城的布局还体现了许多儒家的原则,如周礼古制“五门三朝”。周围的建筑也严格按照“左祖右社,面朝后市”的原则兴建。

前朝,是指皇帝召见百官议政的地方,以奉天(太和)、华盖(中和)、谨身(保和)三殿象征外朝、常朝、燕朝;后市,是指皇宫后面,辟有宫市,每月逢四开市。左祖,是承天门(今天安门)、端门、午门中间的御道东侧建祭祀先祖的太庙;右社,是在御道的西侧建祭祀土地神、谷物神的社稷坛(在端门之右)。

此外,北京城内还有天、地、日、月坛及先农坛、蚕坛——为历代帝后祭祀天、地、日、月、农神、蚕桑的场所。

古人认为,天地万物皆分阴阳,遵循此道,则万事顺焉,万物生焉。基本理念为男为阳,女为阴;前为阳,后为阴;单为阳,双为阴。故而在紫禁城中,处理政事的前朝在前,帝王嫔妃生活起居的后廷在后。前朝三大殿,太和、中和、保和;后廷两座宫,乾清宫、坤宁宫,总数为五,亦符合单数为阳、双数为阴的原理。(交泰殿是后期加建的)

紫禁城主色是红和黄,象征皇权的不可侵犯,无可僭越,但亦有几处是例外。由于紫禁城内还有皇子居住,有几处建筑级别上要低一个等级,为红墙绿瓦。

位于紫禁城外东路、九龙壁正南的南三所是清朝皇子所居之处,殿顶皆覆绿琉璃瓦。乾隆年间,皇十五子颙琰(后来的嘉庆帝)居于南三所的中所长达二十年,颙琰的次子旻宁(后来的道光帝)亦生于此,长于此。嘉庆即位后,升中所为潜龙邸,改名撷芳殿。往后有道光帝皇长子奕纬,皇四子奕詝居于此。咸丰以后诸帝,因无子嗣,撷芳殿遂不再有皇子居住。

文华殿位于紫禁城外东南部,与武英殿对称,是明代皇太子出阁读书、皇帝出巡时,太子监国、皇帝病重时,太子视朝的场所。按“五行说”,东方属木,色为绿,表示生长,故殿顶覆绿色琉璃瓦。嘉靖帝入主紫禁城之初,因乾清宫在正德年间曾受火灾,尚未修整完毕,故先居于文华殿。嘉靖十五年(1536年)改做皇帝便殿,是皇帝召见翰林、举行经筵讲学的处所,殿顶又改覆黄色琉璃瓦。

明清两代,每岁仲春、仲秋,皇帝要择日御殿,经筵官在此讲书经之义,皇帝本人则撰写御论,阐发书义、经义,礼毕,赐茶赐座。明清两朝殿试阅卷也在文华殿进行。

此外,文渊阁是皇家藏书楼,根据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,墙用青绿冷色,瓦用绿色剪边的黑色琉璃瓦。神武门内东西两侧原是章京护军值班所在,因位属北方,五行属水,所以也用黑瓦。

今日步入紫禁城,那映入眼帘、连绵不绝的红黄二色,在日暮的掩映下显得辉煌而苍凉,无不让人感慨万千。

过往数百年,无数人身陷其中,争名夺利,紫禁城就像一个注定的命局,看着无数人跋涉其中,劳碌奔忙。顷刻间翻云覆雨,风云变色。谁是主,谁为客?输赢得失,谁又说得分明?

陈寅恪有言:“读史早知今日事,对花还忆去年人。”可是,面对着广袤、寂静的紫禁城,它仿佛浩瀚的无边无际的宇宙,从建成以来便遗世独立。苍穹之下,众生沉浮;悲喜交集,沧桑变幻;人世得失,如何数算?对于命运的安排,我无法给出深刻的评价。

我清浅的笔触始终无法触及它的底蕴。这座孤城,对我而言,始终是个难以参透,却难以忘怀的旧梦。

【叁】

记忆从何处开始?

生命有着不同的形态。新的枝丫长出,老的枝丫死去,遵循着所有生命亘古不变的规律,辞旧迎新。历史似乎可以从任何地方开始。

在紫禁城里,有这样的一处地方,它是一个男人留给自己的私属。

宁寿宫花园。每当走到这里,我都会想起这位历史上为数不多的福寿双全的皇帝——爱新觉罗·弘历。

从秦始皇算起,中国历史上前后一共有八百多位皇帝,其中能够荣升太上皇并安然终老的并不多。历史上第一位享有“太上皇”尊号的是秦始皇的父亲秦庄襄王,但秦庄襄王是死后才追封。因此,从汉高祖刘邦奉自己的父亲刘太公为太上皇算起,到清高宗弘历止,活着成为太上皇的,满打满算不过区区15位。

作为太平天子,乾隆当政60年后将皇位传给第十五子颙琰,是为嘉庆帝。乾隆是既要安享富贵,又要大权在握的典型。他为自己归政养老后所规划修建的宁寿宫区,从乾隆三十六年(1771年)修建到乾隆四十一年(1776年),耗时六年时间才完工,宁寿宫区亦分前朝、后寝两部分。前朝以皇极殿为重心,前有皇极门和宁寿门,仿乾清宫的规制;后有宁寿宫,仿坤宁宫的规制。后寝区分为东、中、西三路,俨然一个微缩版的紫禁城。

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位于宁寿宫区的西北角的宁寿宫花园。乾隆因喜欢建福宫花园,希望归政之后依然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,特命仿造建福宫花园修建了宁寿宫花园。

宁寿宫花园的造园水平超过了之前所建的建福宫花园,是公认内廷园林的精品。宁寿宫花园共有四个院落,布局精巧华美,衣食住行,怡情养性,无不考虑周详。园中建筑的题名,如“倦勤斋”、“符望阁”、“遂初堂”、“颐和轩”等,无不体现了他颐养天年、心满意足的姿态。

事实上,乾隆归政之后,并没有在宁寿宫居住。只是偶尔来此游憩赋诗,反而是慈禧太后在光绪亲政后曾居此多时,六十寿辰亦是在此度过。

乾隆25岁即位,到乾隆六十年(1795年)时,他已经85岁,依然精力旺盛。他宣称自己退位之后就到宁寿宫区养老。事实上,他退位之后,在“归政训政”的名义下,依然把持朝政不放,一直居住在养心殿,嘉庆帝只能住于毓庆宫,掌管一些祭祀、典礼等名义上的事,做了三年“儿皇帝”。直到乾隆死去,绞杀了和珅,他才真正掌握实权。

从历史上看,明帝比清帝昏庸,清帝比明帝会享受。明朝皇帝耽于逸乐,怠慢朝政,除了明武宗喜欢出京游逛之外,大多数龟缩于禁中不出,喜静不喜动。

而清朝皇帝,因其出身是关外游牧民族,性喜射猎,对于狩猎尤为重视,每年春天举行春蒐,当万物复苏之际,率领八旗将士前往南苑狩猎,于晾鹰台举行杀虎典礼。每年秋天会在塞外的木兰围场举行长达二十天的秋狝,行围习武论功行赏。届时,皇族亲贵、蒙古王公子弟、八旗将士无不奋勇争夺。大狩之事,一可保不忘满族尚武之风,二可对蒙古等族彰显国之军力,三可令久居京城的皇帝离开紫禁城,稍微放松自在一下。

狩猎之风,在康乾两朝最盛,嘉庆之后,由于国力渐衰和皇帝自身体质喜好等问题,遂不常行。

巡幸之事,亦是如此。康熙为治理河务漕运,笼络南边的汉族士大夫,曾六巡江南,祭孔子,亲谒明太祖陵。此举被乾隆效仿,他在最后一次南巡中,下令在杭州、扬州、镇江三地建文澜、文汇、文宗三座藏书阁,存放《四库全书》,准许文人借阅流传。

乾隆的巡幸之举,比起其祖,要铺张奢靡的多,不仅大肆修建行宫,还处处寻访名园胜景。圆明园中的安澜园、狮子林、曲院风荷,清漪园(颐和园)中的惠山园、玉泉山静明园中的竹垆山房等,都是乾隆巡幸之后,仿造江南名园所建。

清代的皇家园林之规模,数量要远远大过明朝,禁内有御花园、慈宁宫花园、建福宫花园和宁寿宫花园,和紫禁城毗邻的还有西苑,那里有宽阔的太液池(今之北海、中海、南海),可供游憩。

在京城的西郊,海淀西山一带,在辽、金行宫别墅的基础上,清帝兴建以圆明园为中心的宫苑,包括圆明园、畅春园、万寿山清漪园(今之颐和园,慈禧尤爱之,多次扩建,改称颐和园)、玉泉山静明园和香山静宜园,合称“三山五园”。当年那一带举目所见,尽为皇家所有。

从康熙朝到咸丰朝,皇家园林已成为皇帝日常生活和实际处理政务的地方。每年的隆冬季节,帝后暖居宫中,等正月举行过庆贺、祭祀等典礼后,即离宫赴京西诸园,除却必要的典礼、祭祀需回宫之外,皆长居园中。康熙爱畅春园,雍正喜圆明园,咸丰尤爱避暑山庄(驾崩于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)。

到盛夏六月前后,清帝率宫眷前往避暑山庄,再往木兰秋狝。九月中旬秋狝结束后,或回宫中,或回京西诸苑。十一月初,再正式返回宫中。清帝对京西诸园感情很深,直至晚清同治年间,同治皇帝还曾起意要重修被八国联军焚毁的圆明园,而甲午海战的失败,亦与慈禧挪用海军军费修建颐和园,导致军费空虚有关。

与乾隆帝退位之后的养尊处优相比,因“土木之变”而失去帝位的明英宗朱祁镇被尊为太上皇之后际遇凄惨,简直连普通的囚徒都不如。而明英宗之所以落到如斯境地,追根溯源,还要从一场战争,从明朝与蒙古的积怨谈起。

元末之时,朱元璋提出的口号就是“驱除胡虏,恢复中华”,明朝建立之后,一路向北远征,硬是将元朝残部打回草原,龟缩在大漠深处。自明朝开国以来,双方经历了无数次战争。

昔日强盛的蒙古帝国一分为三:蒙古本部鞑靼,占据着蒙古高原,由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(黄金家族)统治,属于蒙古正统;瓦剌,占据着蒙古西部,又称作西蒙古,明初首领猛可帖木儿死后,瓦剌由马哈木统领。

明朝初年,纳哈出投降,兀良哈三卫被收编为“朵颜三卫”,归宁王朱权管辖。这支外聘的蒙古骑兵战斗力极强,成为明军的精锐部队,后来在“靖难之变”中立下大功。朱棣对其进行封赏,允许他们与明朝互通贸易。“朵颜三卫”长期占据着辽东一带,向明朝朝贡,听从明朝的指挥。

无论是战是降,蒙古人好战善掠的天性不变,对明朝的威胁始终存在。鞑靼衰落之后,瓦剌趁势崛起。强悍无比的朱棣亲率大军,远征瓦剌,一战打出数十年的和平。

朱棣不辞辛劳,南征北战,为即将到来的“仁宣之治”奠定了坚实的外部基础。此外,他深具识人之明,为子孙留下难能可贵的人才,明朝历史上最著名的“三杨”内阁,正是在永乐年间接受磨砺、历练,从而登上历史舞台。

紫禁城是永不会太平的。永乐年间嫡位之争的惊心动魄,完全可以当成教科书来看,精彩不逊于康熙末年的“九王夺嫡”。太子朱高炽体形肥胖,身有残疾,却生性仁厚。朱高煦相貌英俊,能力出众,精于权谋,一心想取而代之。

当时朝野之中,文臣支持朱高炽,武将偏向朱高煦,两派斗得难分难解。朱高煦使尽心机,太子党一度大受打击。最终,得意忘形、过于跋扈的朱高煦失宠失势,朱棣经过长期的思想斗争,最终依然选择了立长子朱高炽为皇太子,是为明仁宗。

每次走到文华殿前,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浓重的怜悯。自来太子不易做,做好了容易招忌,做不好容易招骂。古来太子,若摊上个强势老爹和虎狼兄弟,想善终都难。说是国之储君,实则有名无实的活靶子。老爹不放心你,兄弟惦记着你,大臣们审时度势应酬着你。朱高炽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,地位几度岌岌可危。他谨言慎行,忍辱负重,好容易熬到老爹驾鹤西游,他当了不到一年的皇帝也蒙主恩召。

朱高炽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仁厚之君。他不负黎民,不负那些支持他的贤臣们的厚望,不负“仁宗”庙号,史载“在位一载,用人行政,善不胜书”。可惜的是,他在位仅十个月。

洪熙元年(1425年)五月二十九日,朱高炽猝死于宫内钦安殿。留下遗诏:“朕既临御日浅,恩泽未浃于民,不忍重劳。山陵制度务从俭约。”他的儿子朱瞻基尊重了他的意愿,仁宗的献陵,确实是明十三陵中最简朴的。

明宣宗朱瞻基自幼被祖父寄予厚望,很大程度上因朱棣对他的器重和喜爱,稳固了他父亲朱高炽的太子地位。而朱瞻基即位之后承其父志,种种作为,的确是一位值得称道的好皇帝。

由太祖开国,到成祖守业,再到“仁宣之治”,历时60年,明朝终于达到其统治前期的鼎盛时期。时“吏称其职,政得其平,纲纪修明,仓庾充羡,闾阎乐业,岁不能灾”。史家将其比之周朝的成康之治和西汉的文景之治。朱高炽、朱瞻基父子治国安民,励精图治,实在功不可没。

转眼到了明正统十四年(1449年)。那一年,战端再起。

明英宗朱祁镇在太监王振的怂恿下,亲征瓦剌。一头精明善战的猛虎,力图光复元帝国的枭雄,遇见一个突发奇想自不量力的奴才,这一战的悲剧从开始早已注定。只是,可惜了那些无辜陪葬的亡魂。

可怜永定河边骨,犹是春闺梦里人。

由于王振令人发指的愚蠢和无知,加上坚持不懈的犯错,20万(号称50万)明军全军覆没,随同出征的50余位大臣战死,英宗也被瓦剌俘虏,史称“土木之变”。大明朝文臣武将精锐损失殆尽,明朝开国以来的数朝积累,毁于一旦。这一场惨败影响深远,很多历史学家甚至将其看作明朝由盛转衰的分水岭。

虽然朱元璋曾颁下严旨,立下太监不得干政的规矩,但实际操作起来却事与愿违。为了平衡皇权与相权,皇帝不得不借重身边最亲近的群体——宦官。

从洪武年间开始,就已经有一些宦官在宫外执行任务。到了永乐年间,因为“靖难之变”的缘故,皇帝与宦官之间的联系加深。宦官的任用较前朝更加普遍,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七下西洋的郑和。

到了宣德元年(1426年),明宣宗在内府设置内书堂,教授太监读书识字,此举的初衷是因为政务实在过于繁重,皇帝毕竟精力能力有限,不能个个是劳模,需要宦官来当帮手——“批红”。不过在王振出现以前,在位的皇帝精明能干,政治经验丰富,宦官“犯法辄置极典”,故而并未形成宦官专权的局面。由此可见,宦官势力能否壮大,跟皇帝自身有莫大关系。

到了英宗朝,出了个王振。初期由于太皇太后张氏的威吓挟制,历仕四朝的“三杨”在朝辅政,王振尚且不敢轻举妄动。随着太皇太后逝去,“三杨”年老体衰,相继离职去任,王振“狡黠得帝欢”,深得英宗宠幸,渐渐大权独揽,在朝中网罗党羽,安插亲信,“遂跋扈不可制”,终因其贪渎,引起贸易争端。瓦剌兴兵来犯,王振贪功好胜,酿成“土木之变”。

可以说,王振是个开创历史的人物。他开创了明朝太监干政专政的局面,一手造成了“土木之变”。祸国殃民,这厮做到了!抛开国家荣辱不谈,但就葬送了20万人命,他就万死不足以赎其罪。在他之后,明之阉祸一发不可收拾。宪宗时出现了汪直、梁芳,武宗时冒出了个刘瑾,天启朝就有了空前绝后的魏忠贤了。

其实太监专权擅政之祸本质原因是建立在皇帝的信任与放任之上。清顺治帝鉴于明朝太监弄权专政之弊,不仅大大缩减了太监的数量,更严格控制他们的地位和权限。

顺治十二年(1655年)六月二十八日下谕:“中官之设,虽自古不废,然任使失宜,遂贻祸乱。近如明朝王振、汪直、曹吉祥、刘瑾、魏忠贤等,专擅威权,干预朝政,开厂缉事,枉杀无辜,出阵典兵,流毒边境,甚至谋为不规,陷害忠良,煽引党类,称功颂德,以致国事日非,覆辙相寻,足为鉴戒。朕今裁定内官衙门及员数执掌,法制甚明,以后但有犯法干政,窃权纳贿,嘱托内外衙门,交结满汉官员,越分擅奏外事,上言官吏贤否者,即行凌迟处死,定不姑贷。特立铁碑,世世遵守。”

顺治传令工部铸铁碑立于十三衙门。(清初设内务府管理皇族事务,顺治十一年裁,置十三衙门,至十八年裁,仍置内务府)以后,将此碑立于内务府所属院、司公署,起到震慑之效。在内廷的交泰殿也立有这样一块铁碑,提醒帝后远离宦官。

有鉴于此,清朝宦官为祸的现象比明朝大为改观。晚清虽然管制放宽,出现几位著名太监安德海、李莲英、小德张,权倾一时,作威作福,但他们的影响跟明朝的权宦相比还是有云泥之别,只不过是较为受宠的奴才而已。

明清两代太监多出于直隶(河北)一带,非家境贫寒,走投无路者,不愿做此非人之举。太监入宫后受敬事房管制。新太监要拜有地位的太监为师,学习在宫中当差的礼节规矩。内廷每座宫殿都有数量不等的太监侍应,负责管理本宫殿的陈设和洒扫,随时听候传唤,承应各种差使。

太监们平素居住在宫殿旁边矮小的值房中,晚间轮班坐更。除了犯错会受皮肉之苦,清宫内务府慎刑司对太监的逃亡、自尽都规定了严格的惩治制度。在宫中当差,大多数太监都命途悲戚,到老来,处境凄凉,难以善终,飞黄腾达者为极少数。

这个紫禁城中人数最庞大的群体,实质上至为可怜。

如脚下的青砖一样,他们在入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被人践踏的命运。

【肆】

很明显,这世上懂得奇货可居的不止有吕不韦。明英宗遇上的蒙古人同样深谙此道。说起来,20岁刚出头的朱祁镇虽然受小人蛊惑,犯下几乎不可挽回的大错,但他并不是个窝囊废。他被俘之后气度从容,镇定自若。他奇妙而独特的个人魅力,让他在当俘虏的日子里,也没有受到非人的侮辱。

朱祁镇的性命暂时保住了,可彼时的大明朝不啻天塌地陷。一个死太监策划的一场莽撞的亲征,让老祖宗攒下的家底没了大半,皇帝被俘虏了。(死了倒还好,断了后顾之忧,大家再想对策。)由于王振出征之前带走了全部的明军精锐,此时京城剩下的都是些老弱残兵。瓦剌大军即将兵临城下。

亡国的阴影真实地笼罩在众人头上,朝臣们心慌意乱。有人提出南迁,保住半壁江山也比玉石俱焚要强。这种想法,在北宋靖康年间也曾出现过。宋室南渡的后果,无须我再赘述。

只要试想一下,当年北宋王朝面对外族铁骑的惊恐,就可以想象出遭遇国难的明室有多艰难!宋室还有皇帝在位,大明朝的皇帝却已经沦为敌方的人质;宋室还有民心可依仗,明朝却刚刚遭遇了一场心有余悸的溃灭,人心涣散;而今日明室面对的蒙古铁骑兵兵力远强于当年的金兵。

更重要的是,明朝从“仁宣之治”的繁华鼎盛陡然跌落到“土木之变”的仓皇,20万人化作劫灰。巨变之下的怆痛,对这些曾经自信满满的,自称天朝上国的人而言,是何等的幻灭!

人心惶惶的关键时刻,时任兵部侍郎的于谦挺身而出,力排众议,力挽狂澜。救国家于危难,扶大厦之将倾。于谦不是匹夫之勇,历史证明,他不仅有这样的志向,也有这样的能力。

从某种程度上说,在那个特殊时期,是于谦挽救了大明的国运,堪称国士无双。

国不可一日无君。为免受制于人,绝了瓦剌人以英宗要挟大明之念,于谦和众大臣迎立郕王朱祁钰为帝。明正统十四年(1449年)九月六日,英宗的弟弟、代理监国的郕王朱祁钰即皇帝位,改年号为景泰,是为代宗。与此同时,23岁的朱祁镇“荣升”太上皇。

城外,铁骑嗒嗒,剑锋所指,意在大明。

终于,还是到了图穷匕露的时刻,拔剑相向吧!

决一死战,保家卫国——除此之外,绝无退路。

京城守住了!人质失效了!瓦剌傻眼了!皇帝也可以过期作废的?如意算盘落空了!本来还打着长期敲诈勒索的主意,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。真是郁闷啊!

也先无奈求和,一年之后,“太上皇”朱祁镇被放回。没有百官相迎,没有百姓跪拜,没有仪仗,没有礼数。只有两匹马,一顶轿子。迎接朱祁镇时,场面无比的冷清和冷淡。

在全军覆没,被瓦剌俘虏的时刻,朱祁镇以为是绝境……在被瓦剌挟持叩关,在烽烟战火中流离的时候,他以为是绝境……在被明朝放弃,在塞外吞风咽沙的时候,他以为是绝境……可是,一次次地濒临绝境,朱祁镇悲哀地发现,命运对他的调戏和给予他的考验远未结束。

他从未放弃过归国的信念。孰料,等他回到北京,回到紫禁城,才是真正的身陷绝境。

仅仅时隔一年,再见紫禁城,再进紫禁城。去时他是一国之君,归来他已分文不值,成为这天底下最多余的人。这种身份和心境的落差,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。悲哀的是,朱祁镇只能默默接受这种变化。因为,这一切的变故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。

最悲哀的是,除了接受现实和忍耐,他不能做任何事。最最悲哀的是,没有人来告诉他,这种绝望的煎熬,会持续到何时,也许直到死才能解脱。

“太上皇”的回归是令人尴尬和不安的。当年的“代理监国”现在成了代宗。有道是,天无二日,国无二君,朱祁钰对朱祁镇的归来报以极大的戒心和敌意。他无意交还帝位。

面对王位的诱惑,古时的兄弟贤者相信人格信念高于一切,争相推却不就,不是离家出走,自谋生路,就是结伴隐居,老死不被政治左右,他们神圣高洁的品格可以被奉为传说。可惜大多数人做不到,已经尝到皇权滋味的朱祁钰更难有那样的高风亮节。

更何况,他有非常名正言顺的理由:朱祁镇被俘之后的烂摊子是他收拾的,凭什么这个闯了滔天大祸的人回来还能做皇帝?留他一命就已经仁至义尽了!肯接他回来,已经很念兄弟之情了。

如果不以道德来绑架他,设身处地想想,朱祁钰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正常了!甚至无可厚非!毕竟,皇位不是可以分的家产,兄弟之间好商量。这是天地间唯一的东西,没有商量的必要和余地。

代宗认为英宗的存在始终是个威胁,于是将其软禁紫禁城东南角(今南河沿、南池子一带)的洪庆宫(南宫),并把大门的锁灌上铅水。为防有人跟英宗联系,他命人将南宫的树全部伐光,周围加派锦衣卫看守。英宗的食物从一个小洞送入,还时常被克扣,英宗的钱皇后不得不像民妇一样靠做些针线女红,托人换一些生活用品补贴生计。

钱皇后是个贤德、忠贞的女子,是这紫禁城里矫矫不群的异数。她对明英宗的感情令我感怀唏嘘。在等待朱祁镇回来的日子里,她日夜忧念,哭瞎了一只眼睛,瘸了一条腿。朱祁镇回来之后,她陪着他幽居于南宫,患难与共。

宫闱之中从来不缺心机、诡诈、纷争、背叛,这种戏份,六百年来已经上演了太多。然而,不是每个女子都为权欲所迷、所困的。钱皇后用她的坚贞证明了,这世上一定有人,有一种感情,是无惧患难,无惧分离,无惧名位和机遇变换的。这个世界上,会有比权位、金钱更珍贵的东西。

我爱你,这就够了。

你在这世界上,我们相爱,还能相守在一起,就是最值得感恩的事。除此之外,别无所求。

朱棣迁都北京后,在皇城的东西两侧规划了两处皇家园林,西侧是以太液池(即今北海、中海)为核心的“西苑”,东侧称为“东苑”。当年永乐帝因宠爱其孙朱瞻基,立其为皇太孙,在东苑内修建供其居住的宫殿。朱瞻基即位后,对东苑进行扩建,作其“龙兴”之所,号“南内”,又称“小南城”——这就是南宫的起源。

“小南城”始建于永乐,兴于宣德。昔日父亲的龙兴之地、风光无限的宫苑,成为朱祁镇的梦魇之所。他被幽囚于此,长达七年之久。

记忆半睁半闭着眼睛,中间隔着漫长的分离和纷杂的世事。独自度过太多时光,沉默和隐忍已成为一种习惯。大明朝的弃子,蒙古人的俘虏,他在两个世界里都是孤独的人。

景泰年间发生了“金刀案”,朱祁镇险些被牵连。这现实太过破碎,他已经甚少有梦,那个温情脉脉、万人拥戴的时代一去不返。

景泰三年(1452年)五月,代宗废英宗之子太子朱见深为沂王,册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,废黜反对易储的汪皇后,册立朱见济之母杭氏为皇后。唯有如此,他才能安心地坐在自己的皇位上。

景泰四年(1453年)朱见济夭折,史称“怀献太子”,代宗再无其他的儿子,大臣上书复立朱见深为太子,代宗以自己尚在壮年拒绝。

身处南宫的朱祁镇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。他尝尽了人情冷暖,世态炎凉。目睹曾经亲密无间的弟弟,为了牢牢掌握权力,无所不用其极地对付他,比俘虏他的瓦剌人还狠。

经过多年的磨砺,朱祁镇终于清醒地认识到,皇权斗争的残酷在于只有失败者,没有弃权者。

他孤注一掷,带着近乎绝望的坚决。

也是他命中还有转机。七年之后的景泰八年(1457年),代宗病重,“太上皇”朱祁镇在文臣徐有贞,武将石亨、张軏,宦官曹吉祥等人的帮助下,发动宫廷政变,重登帝位,改年号为天顺,再次册封儿子朱见深为太子——史称“夺门之变”。

据说,在内廷的代宗听闻“夺门之变”后,含笑只道,好!好!好!

是否他也释然了?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,你也做了你应该做的事。天道好还,谁也不欠谁了。这兄弟相争,情意灭绝。要叹,只能叹一句,奈何生在帝王家。投生紫禁城的那一刻,人生已被绞杀。

事成之后,朱祁镇将朱祁钰废为郕王,以彼之道还之彼身,将其软禁于南宫。奄奄一息的朱祁钰,不久死去,死后按亲王礼下葬于北京金山口藩王墓地。换言之,朱祁镇并不承认弟弟的皇帝名位。

作为两朝天子,朱祁镇复位后,将曾软禁过自己的小南城进行了重新整修,增建、改建了大量殿宇,使南内成为与大内(紫禁城)、西内(西苑三海)并称的皇宫“三大内”。

若能看破繁华背后的疮痍,就会知晓,凡所有的,必将失去。一切的争斗,所有的欲望,只不过是梦中人追梦而已。

英宗在除掉帮助自己复位的一干人等后,已然心力交瘁,于天顺八年(1464年)驾崩。太子朱见深即位,改年号为成化,是为明宪宗。

我想象着,命到终点的他,独自一人,抬眼望去,紫禁城站在缭绕的雾气中,早晨的宫禁是如此空旷,却有着无形的逼压。

它坚韧缓慢的韵律,没有任何一位闯入者可以体会。除非,你与它休戚与共,早已浸淫在它的节奏中,成了习惯。

是的,朱祁镇自幼成长在此,无比熟悉这里。熟悉它的辉煌和沧桑,熟悉它的荣耀与残酷,熟悉到呼吸都会有血肉相连的痛。

他经历了无数患难波折,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,看似至关重要,可又有什么真实的意义呢?

在位22年,他的生命就像角楼余晖,来日无多了。所谓皇图霸业,不过是过眼烟云,只剩旧事沧桑,唏嘘不断。

他这一生,一朝俘虏,七年囚犯,两朝天子,起伏跌宕,堪称传奇。用庸才,杀忠臣,诛奸佞,是非虽分明,对错却难清。

这一生,除了孤独,还是孤独,除了倦累,还是倦累。或许,在朱祁镇阖目的那一刻,他会明白,这场皇位之争,有输赢,有胜败,有得到,有失去,却没有真正的胜者。

那些真正胜出,留在历史中为人忆念的人,往往不是帝王,而是胸怀天下的勇者、仁者。譬如,有功于世却被冤杀的于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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